家史暗香

韩矣杨[1]又一次在答题卡上写错了自己的姓氏。

其实不能算错，只不过是把“韩”字写成了繁体的韩（韓）。但因出现过改卷老师没看懂，再来向她确认的情况，所以韩矣杨觉得，还是尽量避免误会为好。

至于为什么写错，倒不是因为她来自港澳台，或自小受到国学教育，或有着恢复所谓“正体字”的信念，实际上，她最熟悉的繁体字也仅仅是她的姓氏而已。这个顺手而为的习惯来源于她的爷爷，韩明瑞。

在韩矣杨的记忆中，爷爷的书房与卧室里最多的就是纸、墨与笔，——泛着黄色的上了年代的书籍、书桌玻璃下的老照片、一沓沓的宣纸，配上从纤细到粗犷的各种型号整齐倒挂着的毛笔，和几大瓶荡漾着青色或墨色的水……这些物件有着独特的气味，它们的挥发出的气息相互交织着，仿佛有生命物的呼吸。

韩明瑞喜欢读书，也颇爱写字作画。作为退休干部，他常去当地老年大学学习交流，与相熟的旧友共品书画。他自己的画作中，常有点点青松，巍巍高山，潺潺流水，和留白中不尽的意蕴。

在每一幅画的角落，都会有一个印刻，繁体的“韩明瑞印”四个字整齐地列于其中。这些红色小方块中的“韓”字，构成了韩矣杨对自己姓氏的最初认知。

韩明瑞的三个儿子亦好书画琴棋。每年相聚之时，不同于这个小县城中的其他家庭常以打麻将作为合家欢乐的重要辅佐，这四个男人总是要杀上一局又一局围棋与象棋。儿子们时而想收藏老爸的画作，或装裱起来布置在家中，韩明瑞便将一些作品送给他们。

韩矣杨作为家中年纪最小的女孩儿，是韩明瑞最为宠爱的孙女，自然特权还要更多一些。她会缠着爷爷和她一起画画，让爷爷陪自己下五子棋甚至大富翁。他总是不厌烦地陪着孙女，逗她开心。毛笔蘸墨水在宣纸上胡乱画圈与线，勾勒出一个丑人，他说这画的是“老妖怪”，再来一个小巧可爱些的，是“小妖怪”，韩矣杨一想，嘿，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和爷爷吗，于是便笑起来。爷爷看到孙女笑了，眼角的皱纹也因展演而更深了几分。

家里的亲人总是说，韩矣杨是孙辈中和奶奶长得最像的，但是，韩矣杨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奶王佩兰。王佩兰去世的很早，大约在文革时期就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和三个儿子，那时韩矣杨的父亲韩永祥才十三四岁。韩矣杨看着奶奶留下的唯一一张黑白照片，常常感到怅惘，她听说过许多关于奶奶的故事，但这些故事更像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他们说，奶奶是国民党官员家的小姐，以前，镇上一半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甚至有岗哨和机关枪守门。他们说，奶奶的父亲毕业于黄埔军校，国民党溃败后撤退到台湾，留下三个年纪轻轻的女儿在大陆，再无音讯。他们说，奶奶在文革中遭受了迫害，本就不好的身体病的更重，以至早逝……

韩矣杨听着这些故事，总觉得心中空了一块。她连自己奶奶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问爸爸韩永祥，爸爸竟也不知。她常常想，如果奶奶的父亲在台湾再次组建了家庭，会不会在海峡的另一岸，也会有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亲人？他们过得好吗，有没有尝试过回家看看？

18年的春晚中，有一个关于台湾同胞归乡探亲的小品，当台上的人说出自己故乡的地名时，韩矣杨的整个“老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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