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军西南琐记芜湖集训
文
王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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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芜湖集训
一九四九年七月,我们二野军大三分校开赴芜湖集训。三分校归属第三兵团,司令员陈锡联、政委谢富治。第一总队总队长左奎元、政委董启强。后面二位是战斗师的师级干部。
我们住在赭山半山腰,那里原来是日本鬼子的营房,足够我们全总队余人居住集训。
主要课程两门,即社会发展史、中国与革命。都是述说社会主义革命的必然性。当然还有毛主席的时事评论。授课老师有兵团政治部主任阎红彦、宣传部刘部长。
知识分子参军,最大的毛病是自由散漫和极端民主化。经过听课、讨论、队列教练,都有不同程度的改进。那时最通行的四句话,就是《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解放不久的芜湖,刚经历了一场严重的水灾,墙上的水渍尚未褪去。半数商店不开门,电影院倒是营业,放着赵丹和王丹凤主演的《乌鸦与麻雀》。
芜湖是全国四大米市之一,供应军粮不成问题。可燃料一时供应不上。我们每周到三十华里外的郊区背一次柴火,互相帮助,劳动热情高涨。
每天早点名时唱革命歌曲,除《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是一个兵》等常规歌曲外,军大音乐层次要高一点,学唱《淮海战役组曲》、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三个兵团挤一团,
妄想逃过长江南。
有个老二叫李弥,
那个老大就叫邱清泉。
孙元良,是老三,
他们慌慌张张把路赶。
那个唉嗨唉嗨依呀嗨!
他们慌慌张张把路赶。
指挥我们唱歌的是一位英士大学姓陈的学员,是驾轻就熟的行家。
有几个流浪儿,天天来看我们唱歌,在旁边学着指挥,唱完了就讨饭吃。据说,这都是国民党军队撤退时姨太太们遗弃的。其中有一个六岁男孩,生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深受女生队女生们喜爱。她们不但包吃包穿,还教他识字。
军队终究要开拔的,总队领导听说这件事,就做女生们的工作,把几个流浪儿一起送当地孤儿院。随后我们途径南京转赴西南。
在南京站台上,我们正在用餐,忽然听到一阵阵欢呼声,跑去一看,原来那个流浪儿又在女生队出现了,正在吃饭呢。据说,前一天他已从孤儿院里逃了出来直奔女生队,而那些女生又菩萨心肠,就像做地下工作一样把他掩护到南京。这一次,可把总队长气坏了,直接派人把受宠的孩子送到当地政府,风筝断线了。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完。若干年后,我听北京的老战友说,这个孩子后来被某文工团吸收。再后来,成为了多部电影饰演粟裕将军的特型演员,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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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孝感到常德
芜湖集训约二个月,第二野战军接到中央命令:进军大西南、解放云贵川康。三兵团的目标就是四川。
我们乘棚车在湖北孝感下车,开始沿长江往西南方向徒步行军,第一阶段目的地是湖南常德。
为什么不以武汉为起点呢?因为解放华中南的任务已经划给三野。又因为国民党蒋家军溃退的速度太快,我二野必须紧跟追击,伺机消灭其有生力量。
对于我们军大学员来说,行军就是当前的主要任务,前线部队每解放一地,就等着有人前往接收。
装备如何?除常规军装、军鞋、绑腿、薄棉被、背包带之外,每人发小背袋一个、洋瓷碗及碗套各一、长米袋一个(可装米约10斤)。每组发步枪二支,站岗放哨用。
临行前,我组分进了二个女学员,说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可难为了我这个组长,因为组内身体最棒的一位同学被招飞行员,留下九人中有二位要背枪,其余的人都要作好思想准备,为女生背双肩包。幸而其中一位大嫂级学员坚决要自力更生,一切都自己背(此人为兵团宣传部长的夫人),而另一位女学员只有十六岁,出身富家的千金小姐,少不得由其余男生代劳了。
我们以孝感为出发点,第一目的地是湖南常德。那时已是建国大典前夕,作为军大学员,每到一地都要演点小节目,做好宣传鼓动工作。前方战斗部队传来消息,战事进展顺利,要我们紧跟。孝感到常德直线距离八百华里,我们每天走八十到一百华里,不算太紧迫。最难熬的是头三天,绝大部分脚上打泡。晚上热水泡足,然后采用土办法,把水泡挑破穿上棕丝或粗头发丝,第二天就干瘪了,三天之后结上老茧,再走多也不怕。
沿着长江边急走,疲惫时听军号统一休息,观看“江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景致,亦一大乐事。遗憾的是夏秋之交时有雷阵雨,我们每人只一块雨布,成为落汤鸡是常态。
湖南老乡热情好客,数字观念比较模糊马虎。你问到××地还有多远,差不多回答都是“还有一泡里”。这个一泡里可以是七到八华里,也可能是十五华里。有时一走就到,有时走一小时还不见踪影。
湖南有一种小吃名气很大,那就是大饼夹臭豆腐,加点红辣酱,味道鲜美,江南少见。
到常德已是十月下旬,休息数天并重新编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叫地方队,准备解放重庆后接收地方政权。另一部分是留校队(戏称老母鸡队),主要任务是筹建西南军政大学川东分校。我被分配留校队。
在此之前,所有各组女生都在沙市登轮,我们也减轻了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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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从常德至重庆
经川湘公路到重庆,从地图上看约二千二百华里,但我们行军
尽量走小路抄近路,总里程不到二千华里。
出常德,途径澧县、就到了花垣县属的茶洞镇,这里是湖南、四川、贵州三省的交界点,号称“鸡鸣三省”,也是汉族、土家族、苗族的杂居地。沈从文的小说《边城》写的就是以茶洞为原型。此地风景幽美,民风淳朴。再往前走,就是严重缺盐区。我们就把一部分米袋抽空,改为装食盐。又听说少数民族缺少针线,我们离常德时都买了一些,以备送人。
一路颠簸,终于到达大片苗区居住地,都在半山腰。他们喜迎解放,热情接待,以当地盛产的柑桔奉送,我们回赐的针头线脑深受他们的喜爱。随后到达的严重缺盐区,令人吃惊。虽然我们早有思想准备,还是没有料到会缺少到这种程度。沿途不仅无盐可买,还要陆陆续续送掉一些。三天以后,炊事班断盐。为了保住体力,中队领导动了脑筋,拿银元买了一头猪。但不放盐的白烧猪肉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尽管他们放了很多辣椒。这种情况,一直到沅陵县才有所改善。
过沅陵,经酉阳,进入武陵山区。这一带,就是陶渊明写《桃花源记》的地带,风景美得不可胜收,但我们却无心欣赏,原因是前方战事进展太顺利,逼我们加速行军。我们日也走,夜也走,大家都学会了一种本领,即一边打瞌睡,一边紧一脚慢一脚地走路,没有人会掉队。
这段时间,我还接受过“打前站”的任务。所谓“打前站”,就是后半夜比大部队提早数小时出发,前往安排中午休息地、晚间宿营地,筹粮筹柴筹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工作很辛苦的。其一,沿途土匪很多,还有蒋军溃退时丢下的散兵游勇,我们打前站的一般只有二人,有一定危险性。其二,碰到真正的贫困地区,柴菜可筹到,而粮食就可能筹不到,有时需要转移到数公里以外的地方去筹措。我那几次运气好,经过富裕的村庄,有绅粮地主,有深宅大院,打个欠条就一切解决了。
四川那个地方,号称“天府之国”,其贫富差距比江南更为严重。江南有良田四十到五十亩的就称为地主,而四川地主拥有田地千亩以上的并不稀奇。另一方面穷人之穷也可能出乎你的想象。我们过白马山时,看到半山腰有一户人家,家里除了几块门板作床外,几乎没一样完整的家具。那天我们经过时,父母上山劳作去了,留下一对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姐姐在煮红薯,妹妹就在床上躺着。经过了解,原来姐妹二人只有一套外衣,共用一床薄被,其状况惨极了。部队当即解囊相助,送衣送被,以解眼前之急。
重庆是十一月三十日解放的,在此之前并无大仗。直到成都外围,才像模像样地打了一仗,活捉蒋嫡系部队兵团司令宋希濂,另一兵团司令李弥率部逃入缅甸金三角地区。可以这样说,整个进军西南战役我军牺牲的人数,还没有后来剿匪牺牲的人数多。
十二月上旬,我部经涪陵到重庆,展开了各项接收工作。居在重庆南岸一个警官学校的军大学员,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上了一个安稳觉。
王一平
(写于年3月,时年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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